水石闲谈




张三丰著

闲谈



(一)


张子曰:世人谓读书十年,养气十年。他把读书、养气分为两节事件,便不是圣贤学问。夫读书所以研理,养气所以炼性,性理功夫就在读书、养气并行不悖之中。宣圣云:“学而时习之。”此便是研炼性理纯一不已处。


(二)


    张子曰:陶渊明北窗高卧,自谓羲皇上人。此便是他清风峻节,守志前朝气象,特其出语高超,而人不觉耳。


(三)


    张子曰:道人愿士子早完功名之愿,尽乎人事,即时撒手。人能功成勇退,便为得时。所患者溺入功名场中,恋恋不休,则愚人也。


(四)


    张子曰:涵养中有大学问,和平处有真性情。诸子须要容人之所不能容,忍人之所不能忍,则心修愈静,性大愈纯。


(五)


张子曰:功名无大小,总要及时进退。何以能知其时?凡于功名中平心一想,曰吾之功名不过止于是也,即止之,便可得其时也。抑或有不尽头处,然宁不及,毋求太过。淮阴侯不如子房公、元微之不如白香山,皆其求尽之心蔽之也。向使子房、香山亦有求进之心,则子房固不难再列台辅,香山亦可转升宰相,然安知其终不与淮阴、微之同一鲜终而已哉?故知进退者,乃能称为哲人。


(六)


张子喟然叹曰:茫茫岁序,逐景漂流,吾见人寰中求名求利之辈,转瞬而拾青紫,数岁而拥丰资者,千百人中不数人。即有其人,高爵大权,难压阎罗尊者,黄金白玉,难买无常不临。又或有居富而寿、居贵而安者,终归白杨墓下,秋风潇潇,凉气惨人。其子孙不肖,又看转眼荒凉,有何益也。况乎大富大贵,骤富骤贵,多畏人妄加横逆,谩骂指摘,倘或不行善事,被人诅咒,有随口而凋零,有随口而穷困者,人人快意,个个欢心。其实天报昭彰,非人口之转移也。人能着得破,撇得开,自然不羡人富,不羡人贵,求吾安命之理,守我修真之道。人竞嚣嚣,我独默默,人皆烦恼,我独清凉,又安问人之达与不达、穷与不穷,为旁观之不平也哉!


(七)


张子曰,人寿一事,上人有定,下人有定,中人无定。中人少善少恶,天欲延之不可,天欲迫之又不可,于是任他自生自死于其中。保则生,不保则死,故修身尚焉。修身而兼以积功累行,以企于长生久视者尚焉。若下等人,多过多恶,即修身亦不得长生,如其身上之精气而削之剥之,死之罚之而已矣。上等则不然。以上等而修长生,长生可证也;即不愿修长生,然其正气撑空,亦得联班神道;否则转投人世,亦必生入仁善之家。天理若此,有何难晓哉!


(八)


张子曰:自古忠贞节烈,杀身成仁之时,便有七返还丹景象。当其一心不动,一志不分,浩然之气立其中而生其正,任他刀锯鼎镬,都视为么魔试我,毫不动摇,我只收留义气,聚而不散,凝而至坚。火候至此,则英雄之光气亘万年而不灭也。仙家入室临炉,就要有此手段。


(九)


张子曰:人当亲在,须要及时尽孝为佳,否则亲容一去,因时追感,伤情有不可言者。今曰当秋山林中,有守制者听吾道来:“又是秋商露满林,碧云天外望亲心。黄芦白草霜中老,泪洒泉台几尺深!”试诵此诗,能弗惨然。


(十)


张子曰:人于孝道,务宜各尽天良,不能一样,却是一样。同归于“孝”字中乃可。欲免门闾之望,就宜归家奉养;欲求显扬之义,就宜矢志皇路;欲要保身为孝,就宜寡欲清心,徒托空谈无益也。二三子显扬未能,归家时少,到不如寡欲清心,体曾、孟两贤之训为善也。若不清心寡欲,只是妄想名而名不成,妄想利而利不就,妄想一切而一切不可得,形神憔悴,父母之颜状未衰,人子已有老惫之态,是欲言孝而孝亦不久,反令父母惟其疾之忧,多远游之虑,不幸而人子一死,反添父母伤悲,反使父母埋葬。由此思之,孝在何处?不将为毕世之罪人也乎?吾道以清心寡欲为本,实属保身之方,再加以色和颜顺,身敬意诚,则于孝有得矣。


(十一)


张子曰:儒生作茂才后,多落处馆一派。须知就馆谷以奉养,亦儒家之方便门也。然孔、孟贻后人以诗书,原不教人渔利,至后世而有此修金之事,则即此物以奉亲,正所谓小用小效者耳。然不可贪心无厌,为子孙作安闲之计,以诗书为利薮,乃不为圣贤之罪人也。


(十二)


张子曰:人欲尽忠孝,立大节,必先要清心养气。若无真心真气,必不能尽忠孝、立大节也。盖忠孝者本乎真心,大节者原乎真气。欲得真心真气,又当以静为主,乃能存得起真心,养得起真气。


(十三)


    张子曰:人要寻内快活,勿寻外快活。孔子之乐在其中,内快活也。若徒愿乎其外,是欲求外快活,而反生其烦恼也。

(十四)


    张子曰:儒生家多得泄精症者,虽缘心火不纯,亦因彻夜谈笑、永夜读书,引丹田之气尽纵于口角之间,致使精失其伴,遂有此泄精症耳。善保身者,谈笑宜少,读书宜和。

(十五)


    有一后生得慵软之病,张子曰,汝宜趁此冬晴,运小石砌小坞,携山锄删枯草,未馁则止。日日如此,悠游运动,若园丁然,则通身气血活而不滞也。

(十六)


张子曰:豪杰之士,做好人,行好事,只求其心之所安,并不存借善邀福之念。明明上帝,亦只有福善祸淫之道,以待常人而不举以待豪杰也。夫为善而得福,豪杰之所宜有,而非豪杰之所尽有。顾其轰轰烈烈,善作善为,以留于天壤,而千载不敝,其神食磬香于冥漠者,亦何莫非天之所以报豪杰也。吾观古来忠臣孝子、义士仁人,夭折患难之间而慨然也,而恍然也。


(十七)


张子曰:读书立品,儒者急务,而保身之道,足包立品于其中。保身着必去骄奢淫佚,扫荡邪行,故保身可包立品也。夫保身之道,自曾子传之,至孟子而光大其说。养心寡欲,持志守气,此保身之圭臬也。而修真之道,即以此为正法门。但人心蒙蔽,闻保身而以为常谈,闻修真而以为奇异。欲求修真悟道者,已难之矣。


(十八)


    张子曰:一日无孔、孟之学,天下无好人;一日无庄、老之学,英雄无退步。


(十九)


王居士云以茹素为除荤,张子曰,荤与素不同也。道家戒五荤,方书谓葱、韭,薤、蒜、芸苔,此五者辛臭散气,故字从“艸”、“军”,犹言草中之兵,并主克伐者也。养气者忌之。释家重茹素,以其戒杀放生,故凡畜类之肉,皆屏而不食。世人以朔、望等日茹素,而平时仍嗜肥甘,素犹不素也。吾为茹索除荤者计,曰善口不如善心,体君子远疱之训可也;养气即能养腹,遵至人臭味之戒可也。


(二十)


张子谓忍辱、受辱二道士曰:凡人外营亦必内营,内修醇厚,外福亦加。忙中偷得一分闲,即得一分调养;静里读得一日书,即得一日好处。若只向外边奔驰,则刊落本原,愈见其薄矣。


(二十一)


张子谓卓庵曰:保身以安心养肾为主,心能安则离火不外荧,肾能养则坎水不外漰。火不外荧,必无神摇之病,而心愈安;水不外漰,必无精泄之患,而肾愈澄。肾澄则命火不上冲,心安则神火能下照,精神交凝,结为胎息,可以却病,可以延年。


(二十二)


三月三日:山中诸子浴乎锦水之湄,风乎青林之下,听子归啼,忽有木叶坠地,折叠如函,启视之,则有如鱼子兰者封裹其内。问之土人,曰:杜宇珠也。问有何用?曰:弗知也。适张子戴笠逍遥而来,与二三子言曰:汝欲知杜宇珠之故乎?蜀王入山之后,蜀人思之,故王命子归赐蜀民以珠。子归者,蜀王之鸟使,原名谢豹。王曰:“子归吾国,慰我人民。”故谢豹又名谢报,杜宇命之报谢云。其珠或赤或黄,或青或紫,五色无定。可辟人家鬼祟。遇鬼祟者,暗举此珠投之即散,但不可令人知觉,默念:“蜀王蜀王,珠光珠光,投鬼鬼去,杀鬼鬼亡,我持灵珠,作作生芒,无阴不尽,阴尽回阳,吾奉九天元师命,急急如律令敕。”又云以珠之多少,卜年之丰歉甚灵。


(二十三)


    张子曰:人当静养身体,素位而行,随遇而安,则心性和平,神气冲淡。


(二十四)


    张子谓受辱曰:汝教小子须严约束,否则性气一坏,长大来汝又恨他,是自爱之而自弃之也。


(二十五)


张子偕云石、卓庵辈,冬寒时节,走乱山中,遇见鬼语啾啾。问之土神,则皆人之祖灵父魄。阴森肃杀,坟墓萧条,棺椁颓坏,衣冠骸体俱受寒侵,怜之者能无骨悚心酸?此古人所以有省墓送寒衣之事也。


(二十六)


    张子谓山中人曰:夏日宜早起用功,日出后觅微凉处收心静坐,切勿向日中大热时去睡,睡而不昏犹可,睡而昏者,精液化汗而出,可惜可惜。


(二十七)


张子曰:吾昨游两界山,见有老妪坐崖而笑,笑已又哭,心异为妖狐,既而落崖而毙。趋前视之,己为雷击,盖千年狸妖也。吾不知其何为,询之火车灵官,云曾食人,故击之耳。夫两界山当青天白日之地,尚有此物,况深僻荒山哉!


(二十八)


张子喟然曰:世人朝夕奔波,总云不得已,其实有何不得已,惟心中有不得已,故常言不得已耳。且今不得已,而将来必已,老矣死矣,此之谓已,何不得已之有哉!诸子有明哲知几者,从此已之。


(二十九)


张子谓调理劳瘵者曰:夫人治病要心静,要心平,要心缓,不可希图速效。服药不加病,即足速效。然后一日微好,二日微好,三日渐好,虽属迟缓,比那逐日添病、转眼即亡者,又不啻有天渊之隔。


(三十)


张子游岳云之上,止吟风之馆,而与诸生言曰:今日山清人静,心远地偏,洵是难得风景,诸子各赋新诗,再命涵虚子一弹再鼓,以助吟兴,不亦乐乎?人即不能鼓琴,亦须善学听琴,以消其一切涴涴浊浊之私欲,糊糊涂涂之妄想。静听琴声,如游太古,声籁俱沉,旷然遐思,超然绝俗,泠然善,悠然深,如我亦在鼓琴之间,忘乎尘事,与虞、周相遇,与孔、孟相见,伯牙、子期又其后焉,乃为上等幽人,否则俗人耳、浅人耳,何足共居!吾极爱此金秋之气,至清至肃,安得携一壶酒、一张琴、一枝笛,登陟乎高峰之顶,笑玩大地山河,烟濛濛,云淡淡,看日暖暖之村墟,波渺渺之长川。彼时笛声起乎林梢,琴声发乎石上,酒气通乎红泉碧嶂之间,山禽自鸣,空翠洒落,真快事也。不知诸子亦有此兴趣否?


(三十一)


张子谓老年道士曰:汝辈到今日年纪,须要死心踏地做功夫,俗事以“奠管他”三字为主,则万念冰消。凡人身中皆有窍,窍中皆有生气,若无生气,安能保护形躯?只是有气发生而人不知静察耳。今为汝说八句闲话,以当暮鼓晨钟。人要懂点窍,知点几,留点神,下点气,你便想得穿,看得破,做得事,成得人。此是无心之谈,即是汝等当用心学问。定为心,静为神,虽有窍而心不定于其中,何从知几乎?


(三十二)


    张子谓山居道流曰:回翁招人向道,其中有无限婆心。在人固恐难成,此千古学问之同病,然而冲天有志,道亦不阻英雄也。人怕软弱不振,若打起精神,祖师亦必默助。


(三十三)


张子谓山中隐者曰:人在山中称隐,须要知山林之乐。夫山林之乐,又不在乎山林也,在有以乐乎山林者,而后山林助其乐。与山林相安于空空静静、幽幽雅雅、淡淡恬恬之中,此之谓能乐山林之乐者也。


(三十四)


    张子曰:人要立刻能闲,乃为高手。若云且慢,待我屏挡数日,然后来缓缓寻究,此便是庸夫口角,愚人心肠。


(三十五)


张子谓圆阳子曰:子能割恩爱,撤红尘,今日可定汝终身矣。以后平平荡荡,永无危险,人生至此乐哉!好天气,好山水,好亭台,好朋友,好风景,从今日起,从今日受,从今日领悟可也。


(三十六)


张子曰:仙家地理,须合丹道同悟。即如圆阳子怡云山庄,住宅一区,坐落在两山之间,不吞不吐,若开若阖,用倚粘之法,结平安之宅,真乃黄庭下、关元上之大中极也。此等天机,何人知道?


(三十七)


    张子曰:山静恰宜谈至道,心清惟爱爇名香,此当前妙景也。吾偶拈此二语,圆阳为我续之。


(三十八)


    张子谓道流曰:人要在家出家,在尘出尘,在事不留事,在物不恋物,方是道家种子。不必拘于无事,亦不泥于想事也。


(三十九)


张子戴凉叶斗篷,逍遥云外。一日闻踏歌之声自烟中来,诸生听之,盖伤大道之难传,黄冠之徒混日月也。其歌云:“光阴快快,学道迟迟。流水空山,独步寻思。只怕眼前光景,霎时间喉中气断,梦梦无知。生前梦梦无知,醒来后尚有那走肉行尸。怕只怕无常到了,骨冷堪悲。那会儿劫劫轮回,全然不晓得雨打花枝。”


(四十)


张子以韩仙渔鼓,按节传情,唱《尘海苍凉之曲》曰:“飞龙子,在天游。开口不离忠孝,往来尽是瀛洲。欲传道,把人求,叹因缘处处不偶,叹人生几个回头。风前烛,水上舟,容易熄,往下流。势利家园谁个久?儿孙交好尽成仇?转眼便落无常手,荒烟蔓草埋髑髅。樵人伐木往来走,牧童磨坏碑石头。问野人此是谁家墓道,几句不知不知,鬼泪啾啾。噫嘻乎!骑鹤仙人归去休。”


(四十一)


张子出清微天界,入淡远山中,弟子数人,烹泉款洽。先生曰:吾今以《混元仙曲》戏赠圆阳,众生为我歌之,添作林泉佳话也。是时李山樵敲唤龟之竹,杨居士椎招凤之琴,刘野人按行云之板,遂为先生唱曰:“圆阳道士真游戏,访道抛官如敝屣。八年失偶梦孤栖,夜凉铁枕寒鸳被。看容颜白了髭须,论年华犹馀生意。我劝你,早觅黄婆,娶个娇妻。男下女颠倒坎离,雄做雌调和神气。天台仙子的温柔婿,张果老儿的美丽妻。美丽妻,温柔婿,洞房中不知天地。性情交感,命共眉齐。浑浑沦沦,那时才见你真心;恍恍惚惚,那时才见你真意。这道情是你的初步仙梯,笑呵呵传与你,三丰道人走笔题。”曲终,见亭前月白,楼外天青,环坐石坛,相视而笑。





诗谈



(一)


张子曰:《书》曰:“诗言志”。注曰:“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”。是知志也者,乃人心中之灵性;诗也者,特灵性之流露也。神仙七返九还,炼此虚灵妙性,以成万古不死之谷神,见于日月光气之外则有象,隐于日月光气之中则无形。神之所至发为诗,歌诗不同,灵性有各异也。吾尝与诸仙往来旷野,出没烟霞,每见群真妙句,辄心记而笔存之,以入于《水石闲谈》之类。


(二)


吕翁诗提笔甚高,发声最朗,游行之句,美不胜收。今录数首,以见先生灵性不与人同也。《七夕游岳云仙院》云:“始罢缑山宴,重来古寺游。疎风悟叶院,细雨豆花秋。远嶂云初敛,长天雾乍收。新凉今若此,玉笛倚高楼。”《过武昌城楼》云:“武昌城郭故依然,楚国人家近水边。槛外大江淘日夜,阁中长剑倚云天。词人坐啸南楼月,渔父歌回西塞烟。吹笛老翁闲更甚,朗吟一曲响千年。”《同韩清夫游匡庐六绝句》云:“云外庐山九叠青,开窗对嶂读《黄庭》。个中有景何人识?抛卷翻身入翠屏。”“雨后新篁绿浸人,径趋深处避红尘。韩笙吕笛双双度,一样仙音两化身。”“陶然何处不陶然,在地逍遥似在天。瀑布倒流三百丈,一时清气满崖边。”“信口歌成信手题,剔残苔藓翠高低。忽闻梵鼓来烟际,林木葱茏过虎溪。”“一字诗成一字飞,天边黄鹤载余归。坛前有客唯留我,心似闲云入翠微。”“唤起眠龙出海门,须臾天际雨翻盆。长空一剑又飞去,请看东南树影昏。”俱清朗可爱。


(三)


性灵与回翁相近者,莫如韩清夫先生,有《闲吟》一首云:“静抱没弦琴,细吹无孔笛。一弹天地清,一吹天地阔。一吹复一弹,尽是神仙曲。”《和吕祖》云:“虎在门前鹤在庐,瑶笙宛转笛相如。我来不是云山客,湘水之流曲折书。”语皆雄阔。


(四)


    蓝采和自号长啸先生,有《答人问仙居》绝句云:“踏踏歌残便上升,岳山长啸古先生。问余近日居何处,天上神仙住玉京。”

(五)


    尝见韩、蓝、曹、何《关中踏歌联句》云:“乾坤偌大似琼壶,拍板闲吟一丈夫。风雨长安春已暮,落花满地步于于。”真得把袂逍遥,一唱三叹之乐。


(六)


昆仑麻姑自号碧城仙子,其诗以丰韵胜人。有《题岳云坛三绝句》云,“跨凤骖鸾下碧城,笑看云外月光清。昆仑万里天风送,摇曳琼环玉佩声。”“足履青云过海山,瑶笙在手意闲闲。云中现出金霞帔,一路清吟到此间。”“岳云坛上访回翁,子弟两三敲道筒。风声荡漾云声细,楼阁明灯照夜红。”又有《步虚》三首云:“我本昆仑女散仙,曾看海水变桑田。神通八极闲游戏,环佩声摇碧落边。”“髻头高插美金华,拜别西池阿母家。袅袅天风吹袖带,步虚全仗紫云车。”“酝酿长生酒不难,只凭手内有灵丹。阿侬本是天仙子,醉共嫦娥宿广寒。”


(七)


碧城仙姑尝师藐姑神人,一日师徒步虚,降锦江事上。神人题词云:”看江潮,势苍莽,摇得山云淡荡。隔河灯影有无中,一幅新词来笔上。意徘徊,开轩望,这亭儿甚清爽。”姑和之云:“水茫茫,山莽莽,山水轩前浩荡。雨馀蛙鼓闹堂堂,一路潮声月初上。月中来,云边望,晚风凉意清爽。”


(八)


清逸仙人在唐称诗中大家,性灵飘逸,常降于世。其《修楔节降双清阁》云:“读书迈千古,携剑干诸侯。琐琐不中意,大醉隐糟邱。黄唐原不远,秦汉如急流。忽忽眼前事,浑然无所愁。青山行吟老,颇爱谢宣楼。题诗十万首,付与天地留。我自有真宰,浩乎归瀛洲。今日谈修楔,茫茫付一瓯。海仙执简召,随风过十州。东行三神山,群真同遨游。一饮五千斗,撑肠文字流。无何有之乡,长啸去海头。”《洞天歌》云:“海山寻灵药,灵药不自海山求;乾坤运橐龠,橐龠不是乾坤鞴。金丹原是吾家物,神仙都要英雄作。夜来饮酒王母前,云道蟠桃今已熟。太白长啸安期歌,一时群仙莫我何!吾将跨虬游六合,虚空寥寥无雪迹。大风自北来,吹起寒云叠叠开。安得酒如雨,从空饮之无尽取;安得酒如泉,坐地饮之眼朝天。狂吟拍手耸方肩,问我何人李青莲!”


(九)


东坡先生仙才,与太白并峙,乘风啸月,灵性长存。有《江南送秋》诗云:“片片秋云远,茫茫秋水多。青山红树外,征雁渺关河。蓟北寒逾峭,江南气已和。小阳春甫到,迎送两相过!”《题韩清夫小像》云:“御殿承香吏,分胎吏部家。闲心忘富贵,总角趣烟霞。钵种长生果,园栽不老花。八仙同寿考,万劫抱丹砂。首叩蓝关马,胸藏赤火鸦。千秋贤叔侄,儒道两无涯。”《自题笠屐图》云:“山人故态本狂奴,醉写田间笠屐图。好句有时堪作画,闲心无日不提壶。楼头赏月邀禅客,谷口冲烟访钓徒。自去自来随自得,一声长啸入林枢。”《过东峰》云:“不到东峰久,江山仍似前。芭蕉落满地,雪意好参禅。”《游湖口占》二首云:“细细疏烟瑟瑟波,水心亭外画船多。瑶笙十里谁家舫?听得红儿唱棹歇。”“风斜雨细葛衫轻,三两银刀出水明。我爱芰荷香不断,竹西深处有人行。”《咏磨刀雨》云:“荆州洒遍雨如膏,竟为英雄励宝刀。最是武昌城下水,千秋鸣咽卷雷涛。”《咏白莱》云:“清于雪水白于霜,老圃天寒一味香。却笑山僧长茹素,和脂煮出不能尝。”《自赠》云:“平生不作愁眉事,今日东坡作散仙。解向江山留胜迹,长将姓字挂云烟。”《游清道心山房》六言云:“气慧神清道在,山空人静琴幽。一榻茶烟袅袅,三分酒意悠悠。”又《些些语》词云:“清阴绕,绕落花,窗外鸟声小。鸟声小,修竹一枝斜处好。翠羽嘤嘤啼彻晓,刚眠一觉。”清丽绵芊之笔,不减当年灵性,非真仙不能也。


(十)


邵尧夫儒仙也,尝见其显化士林,作《观易吟》云:“庖牺大圣人,画卦传万古。阴阳变化机,乾坤为易祖。吾隐安乐窝,天地乃同伍。窥破圣贤心,恬淡自得所。”浑浑灏灏,置之《击壤》篇中,仍然无异。


(十一)


白玉蟾仙家才子也,名山碑版,留咏甚多。每遇高人逸士,必赠以诗。其《题居易堂》云:“林下风潇潇,窗前竹密密。难得素心人,共话新秋夕。把酒醉茅堂,焚香读《周易》。琼山到此来,宾主兴无极。”又《赠圆阳山人》云:“归山隐迹话长生,日逐闲云自在行。处处回光来返照,朝朝对景要忘情。扫除尘土劳人梦,署起乾坤散客名。莫道幽居研炼苦,游心冥漠自空清。”


(十二)


张紫琼饶州人也,元初得道,诗多秀劲之作。《自赠》六言云:“心如雪夜钟声,貌似霜天梅格。白云深处闲行,那识仙家旷逸!”《咏胎息》云:“非助非忘妙吸呼,修行要解这功夫。调停二炁生胎息,再向中间设鼎炉。”


(十三)


    邱长春《清秋过岳云楼》云:“浩浩天风吹满楼,峰中云气涌林邱。雨声晌处檐铃杂,方丈萧然一院秋。”饶有俊逸之致。


(十四)


    张紫阳《自寿》诗云:“海筹万古计芳辰,得道年来八百春。分个孩儿骑鹤去,虚空粉碎见全身。”非上真不能也。


(十五)


    希夷老祖元气浑沦,有《答人问姓》五绝云:“一气淘今古,阴阳造化奇。问余名与姓,睡汉老希夷。”

(十六)


    吾师火龙先生,不甚喜作诗,以其淡于名誉也。今记其《偶吟》一绝云:“道号偶同郑火龙,姓名隐在太虚中。自从度得三丰后,归到蓬莱弱水东。”

(十七)


    飞霞仙子余十舍女也,服神丹飞空。尝降云南紫霄观,留题一绝,款落“飞霞”而去。诗云:“久住瑶池碧玉楼,忽骑彩鹤下灵邱。世人欲问飞霞姓,曾抱金丹侍沐侯。”


(十八)


陆潜虚淮海人也,嘉靖中遇吕祖得道,平生著述甚富,有《老子元览》二卷,《阴符经测疏》一卷,《参同契测疏》一卷,《金丹就正篇》一卷,《紫阳四百字测疏》一卷,《方壶外史》八卷,《南华副墨》八卷。近日同门中有白白子者,注《道德经》名《东来正义》,潜虚题之云:“一注能将道奥开,重看紫气自东来。弹琴度笛真名士,说法谈经大辨才。我坐方壶玩沧海,君登圆峤压篷莱。今朝共坐江亭上,口诵《南华》自笑呆。”盖因白白子亦作《圆峤外史》、《道窍谈》、《悟真参同杂解》诸书故也。



乩谈



(一)


或问,乩沙之术小伎也,而好者纷纷,谈者赫赫,其术果何自耶?其皆可信耶?否耶?张子曰:昔回翁欲与涵三诸子发明此妙,而终未竟其说也,吾今特明之。乩者,稽也,稽以考信也。《说文》曰:“卜以问疑也。”故偏旁从“占”,正旁从“乚”。乚,古“隐”字也。《尔雅·释言》:“隐,占也。”注曰:“隐,度也。”疏曰:“占者视兆以验吉凶,必先隐度也。”吾谓占语成而犹待隐度,则与不占者同,何必占?然亦有义隐在其中矣。天仙神仙,不喜与人言祸福,只劝人修身俟命,故言训词则无隐,言丹道则无隐,他若救人开方亦无隐,以外一切如问吉凶成败,则无不隐,其隐之意者,仍是推托他,不与之言也。否则明指其祸福,将应获福者,以为可喜而自狂,或转福而成祸矣,又应受祸者,以为可畏而自迫,反惧祸而邀福矣。夫福也岂可邀哉?惟作善可降祥耳。其隐语也,犹言不待语而易明也,抑且隐之义犹不止此。仙家自道成之后,步日月无影,透金石无声,凡人不能见,故于乩沙中草写龙蛇,千言万态,以示其不灭。然乩假术也,自古真人皆斥为方士之行,今又何为降其笔?盖因近日成风,公卿士庶每多信好其术,神仙以度人觉世为切,故即借其乩,以默相天下人,以此即假成真耳。但学乩沙者有二等,一胜一败。上等以德行胜,诚感胜,因缘胜,即不善乩,仙家犹欲往度之,况其知乩乎?即其乩而引诱之,不用符章,自然高真降室也。下等以险恶败,虚诳败,贪欲败,彼即善乩,仙家不近之,况其冒渎乎?随其乩而簸弄之,妄用符咒,反教引鬼入室也。吾辈自跳出五行以来,虽天地犹不能约束,阴阳犹不能陶铸,即欲请之,亦必礼之,于符咒乎何用!呵呵!此术士之所以欺愚人,仙家之所以恶术士也。今吾即乩言乩,即以是为乩训焉。


(二)


或又问:请乩之道,固当以德行、诚感、因缘,而不以符咒也,然南宫仙道又有以符咒役使神道者,何故?曰:南宫一派虽则动用符咒,然此乃高真传授,与世人救厄除害者。此等秘录,非人间梨枣所有。即能得之,亦必推心利物,乃为功行宏深,苟或私心妄用,天帝亦加以霹雳而殒其命,夺其术矣。故虽南宫符咒,也要心恭心诚,乃有灵效。若彼乩厮符咒,则未可同日语也,况加以不恭不诚乎!诸子于此可以自明矣。


(三)


张子曰:上天原无福善祸恶之心,则降祥降殃,人自召之;上天若有福善行祸之心,则降祥降殃,人自知之。素行善而获福,此必然之理也,即有祸焉,亦暂矣;素行恶而得祸,此必然之事也,即有福焉,亦暂矣。何必舍己外问哉!乃吾见蚩蚩者氓,祈于神则求签问卦,祷于仙则扶鸾请乩,若以神与仙为必知祸福者。迨其后验则信之,不验则疑之,其疑与信者,仍一愚人之故态也。夫神仙固知祸福,然亦何必以人心之所已知者,而重言复语之哉!其求神与仙而验者有故,善人问福而福至,恶人畏祸而祸临,若有与之相合者,然非签与卦、鸾与乩之灵也;其求神与仙而不验者亦有故,善人问祸,无祸可加,恶人问福,无福可赐,若有与之相左者,然亦非签与卦、鸾与乩之不灵也。天下之龟筮算数,皆如是耳,何不可自知哉!吾生平不喜人求签问卦、扶鸾请乩,止愿人个个修德,时时内省而已矣。


(四)


张子曰:神仙有度人之愿,假乩笔而讲道谈元者有之;神仙有爱人之量,假乩笔而劝善惩恶者有之;神仙有救人之心,假乩笔而开方调治者有之。若云判断祸福,则有人之善恶在,吾前章宣示已明,不复再论。独异者寰宇之中,闻有设乩求地理,请乩论天心之辈者,此皆方士遗风,上界正神察其奸诈,未有能逃天罚者。